入夏以来,漆河下流各地水患频发,百姓流离失所,其中,又以升南六郡受灾最为严峻。
原本是五日一朝,升南巡抚奏来急报,连日大雨倾盆,屋舍隳圮,灾民暴乱,聚集上千人闹事,直到四日初,才勉强压制下来。然而洪灾不止,饥民四处流窜至乡里,居无所安,食难果腹。
事出突然,于是铜钟鸣震,天子升朝,传唤大小官员咸来议事。
文武百官依次点卯之后,殿中站的是四品大员,殿外乌泱泱的全是五寺六部的小吏,方叩站在人群里,睡眼朦胧,他今天起得太早了,洗漱之后,此刻天还没亮,殿外颇有些凉意,悄悄看一眼四周,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。
李忠全躬身,接过奏章,站在丹陛下,扬声通告灾情,依那升南巡抚所言,真是饿殍遍地,情形十分凄惨。
朝堂上的气氛凝重,陛下眉头紧锁,何斯至脸上阴云密布,首辅大人拈须,凝望着百官,微微拱手,率先出班道:“禀陛下、告诸贤僚,事态告急,不可不慎,老臣愿亲去升南,稳定后方。”
何斯至随后亦出班,手秉笏板,颔首道:“首辅大人乃国之砥柱,又年岁已高,升南之地虫媒猖獗,瘴气流行,恐怕不妥,微臣曾在升南任职,对那里颇为熟悉,还是由斯至前往吧。”
皇帝思索了一会儿,道:“首辅为国为民,拳拳忠烈之心,朕实感念,只是升南六郡确乎凶险,又有洪涝之灾,不宜由你去。何卿,朕命你去那里赈灾,明日,户部旋拨三百万两白银,其余粮草,自去清点。”
何斯至道:“明日已经来不及,我们走水路也要十二日,今天便要凑齐,立刻出发。”
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,户部尚书犹疑道:“为期紧迫,只怕凑不齐三百万两帑金。”
何斯至便直视陛下,道:“臣有一言,不得不发,熊苑、行宫,皆是享乐燕游之所,劳民伤财,若早修水利,何至于有今日??”
几句话掷地有声,空旷的大殿上无人应答,唯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,显得越发死寂了。
方叩在殿外看着何斯至的背影,好像在看着另一个人,从不知道他的老师上朝的时候是这样,冷若冰霜,正义凛然,连在陛下面前也敢出言顶撞。
皇帝目光冷淡下去:“怎么?你这是在指责朕?”
“臣不敢,”何斯至敛衽下跪,伏地谏道:“此时洪灾急乱,民生多艰,行宫建成绝非一日之功,臣以为国库须以应急之用……”
“好了……朕知道了!”皇帝有些不耐烦,“你今日便去取二百万两钱钞,其余派船随后抵达。”
随后,各部官员出列,按次禀明事理,商议各项烦琐事宜,这件事才有了定论。
皇帝心思烦乱,正要散朝,这时,从殿外走进一个年轻的臣子,跪在地上,主动请缨道:“陛下,微臣愿随何公一道前去济灾。”
观他朝服品级,这里本来是没有他说话的份的,不知怎么却进来了。霎时,百官齐刷刷地朝殿中望去。带刀侍卫急忙从两边出列,要将他架走。
“慢着,”皇帝觉得眼熟,认出他之后,饶有趣味地托腮道:“哦?你是方思圜?”
“回陛下,是。”
何斯至回过头,脸色大变,呵斥道:“方叩!水火无情,岂同儿戏?”
那尹嗣渊见是他,便道:“谁许你僭越礼法,私自上殿?真是胆大包天!”
皇帝却觉得新奇,和蔼道:“爱卿,他想去,就让他去吧。”
这时,首辅大人抬手道:“慢着,方叩,你可要想清楚。”
尹嗣渊在列中闲闲道:“到了那里,可不是什么踏青赏花、闲情逸致的雅事……”
“微臣想清楚了。”方叩坚定地说,“微臣一定要去。”
陛下指着他,盛赞道:“瞧瞧,这就是我们的状元郎,不惧生死,好样的,好,为你们践行。”
首辅大人沉默地望着方叩。何斯至脸色铁青:“……时间紧迫,践行就不必了。”
散了朝,方叩三两步追出宫门,拉住他的袖子:“老师!”
何斯至低下眼睛,冷冷地瞥着他的手。
方叩被那目光刺伤,就依依不舍地松开了,问:“你生气了?”
“我想不到,你会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僭越!你是疯了才会私闯上殿,若是今日陛下治罪,不但你的乌纱帽不保,还要吃廷杖,那是要人命的,你可知道!”
方叩急忙解释道:“我不上殿,陛下便不会首肯我南下救灾,陛下不首肯,掌院学士便不会准我和你同去,我必须上殿才行。”
“那你便安分待在翰林院做事,为何要冒此大险!”
现在,何斯至总算知道了,方叩就是他的报应,自从那一天起,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,他就活在提心吊胆之中,终日惶惶然,没有一刻钟能够放松。方叩年纪轻,不知天高地厚,做事随心所欲,迟早有一天,纸会包不住火,他们两个会要遭人唾弃!
方叩拽着他的袖子说:“我也不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