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宅暖阁。
杨氏正在跟侄儿说话。
来的是刑部尚书,弘农郡公杨恭仁的幼子,杨思讷。
杨思讷三十岁左右年纪,弱不禁风,也正因其体弱多病,所以未曾入仕,一直在弘农居住。
他的兄长杨思谊前些年因密会代王杨侑,被李渊赐死,其子也就是杨思讷的侄儿杨嘉宾自缢身亡。
陇西李氏和杨氏这两家姻亲的恩怨持续了几十年,分分合合,既相互联姻,又有无数血债,可谓是恩怨纠缠,连他们自己都很难说的明白了。
侄儿上门拜见,杨氏自然要亲自出面接待。
她与侄儿年岁相差不算太大,两人都常年居住于弘农祖居,姑侄两人相处非常融洽,不然杨思讷也不会一到长安就来拜见姑母。
姑侄几年未见,颇有些陌生,于是杨氏便让人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抱了出来,杨思讷笨手笨脚的抱着刚刚一岁的武瞾,很是稀罕。
姐姐武顺两岁了,已经能够四处乱跑,围着表兄乱转,咿咿呀呀的不住说着话,好像生怕他把妹妹给摔了。
孩子一闹,让姑侄两人迅速拉近了距离。
杨氏开始问起了家人的近况,杨思讷很有耐心,事无巨细都说的很是明白,还捡着有趣的事情跟姑母说了说,让杨氏的心情欢畅了许多。
她是真怕侄儿上门是来问罪的,李渊在时,开始时对弘农杨氏还算手下留情,可后来就不一样了,代王杨侑一死,杨氏牵连者众。
连杨思讷的兄长都未能躲过一死,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而她的丈夫武士彟却是李渊宠臣,在李渊登位当中出力不少,至于丈夫手上有没有沾上杨氏的血,她也不太清楚。
杨牡丹信佛,很看重因果轮回,怕的就是哪天娘家人上门寻仇。
此时见侄儿言谈自然,抱着表妹眉开眼笑,脸上并无戚容,杨氏的心才算稍稍放下,心里还在祈祷着丈夫莫要在此时回来。
杨思讷看到表妹的第一眼就有眼缘,是真心喜欢这小小的婴儿,圆圆的眼睛透着灵气,躺在表兄怀里也不哭闹,时不时的便要咯咯笑着去抓表兄的胡须,间或还翻身去瞅下面的姐姐。
咿咿呀呀的,好像在叫姐姐莫要耍闹,吵着她了。
“腊梅还在吗?几年不见,怪想的。”杨氏在问。
腊梅是只白猫,是突厥人进献的西域异种与本地土猫的串种,一身雪白,很得杨氏喜爱,就是好像不愿离开故土,杨氏出嫁的时候跑的无影无踪,怎么也找不见,等杨氏去了长安,它才又优哉游哉的出现了。
杨思讷点头笑道:“在呢,就是不怎么爱动了,他们都说它老了,本来还想带来给姑母,可也怪了,我走的时候又寻不见它了……”
杨氏也被逗笑了,“它可是聪明,知道故土难离的道理。”
杨思讷深表赞同,“是啊,猫尚如此,何况人乎?俺也不愿远行……不过来了长安见到表妹,才知此行不虚啊。”
说罢不由晃着手臂,哈哈大笑了起来,武瞾懵懂的看着他,随后也咧开小嘴笑了起来,更让杨思讷欢喜了几分。
其乐融融间,杨氏瞅了瞅侄儿的神色,才小心道:“据说兄长现为刑部尚书,他在外很久了,怎的去到了晋地?我可是担心了几年,每每想起都觉黯然,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……”
说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吉利,立即闭上了嘴。
果然,杨思讷笑容渐逝,长长的叹息了一声,有些后怕的道:“阿爷这些年遭遇坎坷,再见时老的都快认不出来了。
姑母若是不问,俺也不愿提起……父亲当年陪驾江都,后来被乱军裹挟去了河北,在魏县时过的极为凄惨,差点饿死在那里,后来窦建德派使者去晋地。
裴矩荐的阿爷,于是便随队去了晋阳,那时正巧叔父也在晋阳,估计是相互扶持,才有今日重会之时。
嗯……父亲深恨李渊薄情寡义,姑母以后见阿爷时说话要小心些,前尘往事能不提的话就不要提了。
侄儿来长安是为了教导家中子弟上进的,阿爷也想让我前去长安书院当个教授,唉,身不由己啊。”
杨氏不由伤感,堂兄比她大很多,她少年时颇有才情,得堂兄嘉许过几次,后来还数次为她做媒,对她很是看顾,不想老了老了,却连见都不敢见了。
也许是感觉到了大人们的伤怀,武瞾扭动着小小的身子又去拉表兄的胡子,才相处的一会,她好像就已经知道表兄喜欢她这种举动一般。
杨思讷果然转忧为喜,笑道:“二娘如此灵慧,着实让人欢喜……她抓周时抓了什么,可请人算过运程?”
杨氏勉强笑笑,“前些时抓的,抓了书本和算盘,人都说她以后肯定是个厉害的管家娘子呢,她父亲也乐的什么似的,运程没算……等她大些再说吧。”
杨思讷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表妹,几乎完全忽略了另外一个,可他瞧不出什么,只能笑道:“有姑母教导,总归错不了……以后侄儿常来,也能教她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