胤眹恢复知觉,发现自己身处陌生房间,伤口敷着药,怀中信函鞋里剃刀皆被收走,一仆人殷勤迎上来问他想吃何种斋饭。他随口点了几样做着费时费力的支走那人,不料立马进来一个新的监视他。
胤眹在皇都时,就是再有人觊觎他美貌,也不会大胆到意图囚禁。如今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,天高皇帝远,永清民风原始,商人再怎么装斯文,骨子里还是暴发户财大气粗强取豪夺那一套。种种因素全碰上了。
五百贯做饵看似便宜,但一套布局雇人下来,未准比得上与寺庙谈价。租个把月都能考虑嘛。胤眹想着,见商人手拿一盒药膏进门,作揖道:“下人鲁莽,伤了大师,在下向大师赔罪。”
胤眹道:“施主实在不像诚心赔罪的样子。”
“大师色戒破得,不就差捅破这一层窗户纸。怕是京中少年入不得大师法眼,才来此地猎奇罢?”商人欲为胤眹上药,被躲过去,也不气恼,循循善诱道,“在下绝非肤浅之人,所求乃大师一颗真心。在下自认为条件不差,不至于委屈大师,大师不妨一试,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。”
胤眹冷道:“贫僧生而为佛门中人,死则亦然,施主宜早断此非分之想。”
商人道:“大师莫要草率定论,感情可以慢慢培养。”
“……那至少让贫僧告知住持,免得到时寺中寻不到贫僧踪迹,全城搜查,施主手忙脚乱。”胤眹道。若商人仅仅封他内力,不存化去他武功之类的歪心思,在此养伤未尝不可,毕竟能白吃白住。
商人道:“这个在下只会代劳,大师不必费心。”
一月之间,商人从偶尔探望到一待半天,再到与胤眹共处一室,就差同塌而眠了。经过探查,胤眹发现宅院守卫之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,商人身无内力,却亦非等闲之辈。
入夜,胤眹床头打坐,商人走近。胤眹问:“我到现在还那么像他吗?”
商人一笑:“大师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,那就好办了。”
西路军副将乃州团练使,与主帅监军在边境汇合,而抵达之前,主帅和监军就产生了意见分歧。
将军认为西路军要出奇制胜,应全速突入幽州,尽早与东路军汇合。而燕挽看来,将军率骑兵赶路虽容易,步兵和粮草却不能不顾,大军分成三路本就分散了实力,西路军不同兵种各自为政、战线拉长,兵力会愈发单薄。
将军向来个性跋扈,燕挽不露锋芒,到底也是御前红人,二人各持己见,军中无人敢出面调停。将军终是夜率骑兵突进;燕挽领步兵苦追,只盼副将是个明白人,不会随将军同行。
燕挽进入副将营地已是深夜,将士们安营扎寨,燕挽则直入副将营帐。所幸副将人在,正从床上爬起,一头青丝如瀑垂落,身板比燕挽硬朗点,在一干将士中仍显单薄。
副将看见燕挽,不由得一怔,披衣下床跪地谢罪。扬起头来,两鬓和额头分刺州名、军号和姓名,看来是从普通军人升上军官位置。
燕挽火急火燎地行军,没来得及支会副将一声,哪里该副将请罪。他搀起副将问将军行踪,谁料副将压根没有见到。得了,一州一州打下去总能碰上,碰不上也能等到将军的消息了。为防止此事对将军不利,燕挽未向皇帝奏报。
皇帝纸上谈兵,又极不信任武将,对战需严格按照事前下发的阵图和既定方针操作,否则战胜不赏,战败严惩。
燕挽刚想叫副将安心休息,明日商议战术,却见副将他老人家穿戴整齐,遣人准备酒席为监军接风洗尘。
三更半夜的,不了吧。燕挽要拦,听说羊已经杀了,只得作罢。
这位副将柔弱文静,说话轻声细语,看起来完全不能打,调遣下属时却声音浑厚,威武凶悍,令燕挽诧异。以副将本来面貌,实在不适合混迹军队,副将既然选择了这般分裂的生活方式,想来是种妥协。
士兵扛来军营自酿的黄酒,副将替燕挽筛了一碗。燕挽酒量不差,酒品亦佳,此刻却不太想喝,只因此刻气氛,似乎,借酒消愁愁更愁:“将军官位至此,大可除去面文,何必留着受世人讥笑。”
“丞相好意,末将谢过。”副将勉强一笑,“军户世袭,父死子继,末将不去面文,是为不忘本。”
燕挽眸色浅,故常因光线变化而有所不同,此刻眸底一丝清澈的金绿与浑浊的酒色成鲜明对比。而副将双眸闪烁,眼角似染上水光……看来是个不会喝酒的。
燕挽向来厌恶官样文章,无话可说了,便谈起战略部署。副将执杯倾听,不时点头,未提出什么意见,不知到底听进去多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