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脑袋以泄愤,又不肯这么便宜了我,便将我用作药人给他试药。所幸我体质特异,抗住了被种在身体里的蛊和毒。后来机缘巧合,遇到一个备受他信任的手下,从那之后,我才被当作一个真正的人,为江万里效力。”
凌霄毫不在意他的辱骂,云思反倒没话说了。这些事其实也轮不到他去指责。他身上的伤又何止这一处,不知在生死边界厮杀过多少次才走至今日。
“最开始我只是想活着,我还有想做的事,不甘心落在他人手里就这么草芥一般地死掉。江万里于琅州割据一方插旗称王,但群雄瓜分鼎峙,疲于防守,他的本事就到这里了,被灭是迟早的事。后来我屡立战功,他只能依靠我的力量,又忌惮我逐渐成长的势力,几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。我不可能束手就擒。我想活着。”
“你们骂我忘恩负义,恩将仇报,狼心狗肺,都没有骂错。我因为江万里才有了如今的地位,亲手杀了他的也是我。”
“我被人追杀,又为人所捕,成为供江万里取乐的玩意。从任人宰割的贱隶一路爬上来,和他早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。权势是头猛虎,我不可能扔掉抵在它心脏上的刀,任由自己被它反噬。我恨他,也感激他,但我必须杀了他。想要杀我取而代之的人太多了,放任他们,死的就会是我。世上没有神佛,想要像个人一样活下去,就不能有良心。”
“江家人我没有赶尽杀绝,江氏也没有废了她的地位。此后我不会再迎娶,大约也不会再有子嗣,太子之位永远是凌启的,说来我也不过是替他江家暂掌天下罢了。他们若是聪明些,就不该急功近利,妄想叛变。”凌霄道,“还有什么想骂我的吗?”
晏云思再明白不过。正如前朝溃败,所以他为凌霄所囚。江万里好大喜功刚愎自用,最终被凌霄取代。
他很清楚这本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,所谓伦理忠义在残酷的厮杀与权力面前微不足道,只有高踞众人之上才有资格审判是非黑白。
他心中百感交集:“何必同我解释这些,我不会可怜你,也不会因此心软。”
凌霄又笑:“那你又何必问我。”
话停在这里,有一段相对无言的寂静,云思忽然吃痛,叫了一声。
凌霄顿了一下,放轻了动作。
他才发现凌霄的手不再像方才那样稳。
他的伤虽然严重,但凌霄清理上药的动作实在过于细致。晏云思忽然明白,他是在刻意延长这一段交谈的时间。
他们之间总是针锋相对,离开上药这个借口,再也不会有如此平和的对话。
他意识到凌霄是在对他倾诉。不止是解释一件事,他迫切地需要让一个人参与自己的过往。
他刚刚在一场争斗中大获全胜,他是这个天下新的主人,但此时此刻,偏偏有些无可分辨的唏嘘。
是这场胜利让他生出成王败寇的感慨,抑或顾影自怜于前半生的颠沛流离?
他将手轻轻搭在凌霄头上。
凌霄显而易见地僵了一下,他也没有想到晏云思会有如此直白的安抚。
“拿开。”他这样吩咐,却没有一丝威慑。
晏云思不听他的话,轻柔地抚摸他的头顶。
他想问,被拉入旧忆的人为什么是他,但犹豫了一下,还是没有问出口。
这个时候,即使是他,也奇异地产生了不要打破此刻安宁的念头。
无论凌霄动作再轻再慢,伤口总有包扎完的时候。
他仔细地打上一个结。
云思问道:“这场多年的逐鹿,你想要的是什么?”
凌霄望着他的眼睛:“权力,至高无上的权力。不会被任何人践踏、欺辱,不会被随意抹去性命的权力。”
“现在你得到了。”
凌霄却道:“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,也不知道我对权力的渴望的。”
“这重要吗?”晏云思反问,“每个人都想要权力,即使是小孩子,他也会希望所有人都顺应他的心意。”
“对你来说不重要。”凌霄自嘲般的一笑,“在你们这样生来高贵的人眼里,我这种人和蝼蚁有什么区别。”
晏云思摇头:“我从没有这么想过,是法平等,无有高下,没有人该被随意夺去性命。”
他的话生生断在那里,没办法说下去。那一瞬他分明感受到凌霄胸腔中迸发出的灼烈情感。
憎恶,讥讽,迷惘,痛苦,如此复杂地交织,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此刻的凌霄紧紧束缚。
晏云思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如此失控。他不明白这刺心刻骨的悲愤与痛楚究竟从而何来。
“凌霄……”他去捉他的手,犹疑地唤道。
凌霄闭上眼,逼自己平复下来。
他没有挣脱晏云思的触碰,由着他试探地握住自己的手,终了只是道:“好好活着吧,晏大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