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世,汲汲营营,都没能想到自己会落得这么个下场。既不是如同一个君主一般,同国家一同覆灭,至少还能全了气节。也没有保下一条命,后半生再来筹谋捲土重来。而是像是个阶下囚一般,被自己花重金笼络来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定京百姓的面射死,还成了向敌人邀功的令牌。
他最后恍恍惚惚看到的,却是城楼之下,高马之上,千军之前的年轻男人,他手持缰绳,懒洋洋的看过来,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,眼底清清楚楚都是蔑意。
可是还容不得他细想,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他的江山大业,他的筹谋野心,全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。他始终想不明白,明明他已经当了皇帝,明明这一生他早早筹谋,最后怎么会败于一个他最初就想剷除的敌手之中?
大约是老天爷不公吧,大约是他运气不好。
才会输。
楼下,谢景行「啧」了一声,道:「人心涣散成这样,傅修宜倒是真有本事。」
「拿金银诱惑换来的人心自然不长久。」高阳洒然一笑:「走!进城去!」
「对了,」季羽书道:「荣信公主和苏家几位都已经救了出来,现在…。」
谢景行神色不动:「护着他们,其余的,随他们去吧。」
……
沈妙得到消息的时候,发了很久的愣。
她没想到,前生的仇敌竟然了解的如此干脆利落。但又觉得,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。
傅修宜早早重下恶果,便总有一日会有收穫。楣夫人与虎谋皮,总会为虎所噬。他们总是无时不刻的在利用,用金银美人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,这样的人心表面上看着无所不能,但终究不长久。
所以傅修宜最后才会被自己的幕僚们背叛,所以楣夫人最后才会死在前生将她宠上天的男人手中。
沈妙以为自己得知了这二人的结局,必然会大呼畅快,然而此刻,她心中竟然没有太大的感觉。彷佛只是将自己应当做的事情做了,却不再以復仇为下半生的己任。
因为,她看着自己的小腹,她还有更重要的拥有,和当下。
陷于仇恨的桎梏,最后走不出来的只有自己。不过谢景行和这个孩子,终于让她从那个长久的噩梦中走了出来。一个人生活的越久,心中就越是平静。她总算将自己能做的,为傅明和婉瑜做的最后一点事情做了。而今的人生,她要好好活。
罗潭在外头看花,道:「荷花真的很好,小表妹,晚点咱们也去走走吧。」
沈妙颔首。
荷花很好,显德皇后最喜欢看荷花了。
永乐帝的身子,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。
传位诏书已经私下里和永乐帝的心腹大臣商量过了。永乐帝没有瞒着他们病情,几个大臣已经暗中布置好了一切。若是真的有一日,永乐帝再也没有醒来,一切都会顺其自然,传位诏书会昭告天下,等谢景行班师回朝,等着他的便是整个大凉的责任。
自然,永乐帝的病情,也是瞒着谢景行的。
这些事情都像是沉重的枷锁,知道的人未必就高兴。这也是永乐帝自己的选择。
而在这个时候,显德皇后反而像是最平静的。她每日仍旧是煮茶看书,下棋写字。和永乐帝不咸不淡的说着些家常的话,偶尔也打趣沈妙,如果忽略了永乐帝越来越苍白的脸,或许这一切看上去,和从前没什么两样。
未央宫里,显德皇后看着外面,道:「今日方下过小雨,到了夜里,定然很凉爽,那小坛雪酿臣妾舍不得喝,就在今夜吧,皇上陪着臣妾喝完它可好?」
永乐帝坐在椅子上,他瞧了显德皇后一眼,失笑:「一坛,你要喝醉不成?」话语却很温和的。
「如果能一醉不醒,谁不想呢?」显德皇后喃喃自语,随即又道:「一坛酒倒还不至于就醉了。臣妾酒量好得很,小时候时常跟哥哥在府中偷酒喝的。」
永乐帝闻言,难得的显出几分兴味,就道:「这可不像你会做出的事情。」
「这算什么。」显德皇后说这话时还有几分得意:「与哥哥们喝酒,臣妾还从未输过。那时候父亲还夸下海口,一定要去找能将臣妾喝一口便醉了的陈酿。找了好些都没找到。再后来臣妾进了宫,不敢饮酒失态,便也不再喝了。」
「一会儿是茶,一会儿是酒。」永乐帝喟嘆:「你这喜好,岔的很远。」
「喝茶清醒,喝酒是放纵。」显德皇后一笑:「所以今夜里,皇上便也别再端着架子了,放纵一回。雪酿是臣妾亲自酿的,虽比不上什么琼浆玉液,却也能下风月。」
「好。」永乐帝道:「朕就陪你放纵一回。」
……
晚夏,夜风习习,湖中十里翠色,风荷亭亭玉立,微风拂过,遍起绿色波澜。陇邺的夏长,便是到了八月末,亦是没有凉意。
湖中小亭,桌上摆着一小坛酒,几块糕点,两隻酒碗。
永乐帝看着面前圆圆的酒碗,挑眉道:「用这个?」他做出这个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