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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十七)封印解除(9 / 12)

“岑伤。”

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那人含在唇齿间把玩,又仿佛意犹未尽般从舌尖缓缓吐出。那人的声音是一贯的慵懒,带着点鼻音和笑意,漫不经心,又意味深长。

“义父。”他恭敬地应声,将头垂得更低。

衣料随着起身的动作而发出窣窣的摩擦声,黑底金纹的短靴踏在木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一声。

两声。

岑伤听着那仿佛踩在自己心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,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精巧的黑色靴尖。

月泉淮正停在他的面前。

岑伤屏息凝神。

“岑伤。”月泉淮又唤了他一声。黑色的短靴一步步踏过岑伤的身周,沉闷的足音一寸寸围绕过他身边,又一点点离他而去。

月泉淮不紧不慢地坐下,习惯性地单手支颐,垂下那双勾人的凤眸,闲闲睇视着自己那个跪在地上的义子。

“你好像有什么事情,在瞒着老夫啊。”

浑身的皮肉再度绷紧,岑伤几乎咬碎了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惊恐和释然一起在胸膛里回荡开来,岑伤后背发紧的同时,又悄悄地松了口气。

终于来了。

松气的肺腑如获新生,连舌尖都泛起一点清甜:在漫长的十一天之后,义父终于愿意纡尊降贵地问上一问,听一听他的解释了。

岑伤的家庭,称得上是传统意义上的不幸。

看岑伤的脸便能知晓,他的双亲定然容貌俊俏,否则也生不出这样俊美的孩子。但更准确地说,岑伤是有一个极为貌美的母亲的。

他的母亲还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:楚腰。

楚地山水多灵秀,楚地女儿多纤丽。相传曾有楚国的王,独爱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之美,就有了后世流传千年的偏爱。

在俗世的欲望面前,世人的选择似乎总是出奇的一致。他们唾弃着历史的昏庸,又高赞着被人验证过的美好。

落日清江里,荆歌艳楚腰。

落魄江湖载酒行,楚腰纤细掌中轻。

玉山翘翠步无尘,楚腰如柳不胜春。

扫黛开宫额,裁裙约楚腰。

楚腰……

楚腰……

当楚腰成为女子的代名词,似乎就注定和歌舞音乐再脱不开干系,这是君王的享乐,是男人的玩赏,是高高在上的褒扬,是居高临下的品味。

所以你看,其实明明又有那么多人喜欢,甚至一喜欢就喜欢了千百年,从古至今,从未改变。

所以美貌是一种财富,因为有那么多人喜欢;所以美貌是一种天赋,因为那么多人渴望;所以美貌是一种武器,因为那么多人追求;所以美貌是一种毒药,因为那么多人求而不得偏又思之如狂;所以美貌是一种罪恶,因为你与生俱来偏又除此之外一无所有。

所以楚腰理所当然地需要被付出一些东西。

其实岑安和的想法很单纯,他要往上爬,需要用手里的资源往上爬,楚腰是他有且仅有的资源,而且不用付任何本钱。

岑伤有时候会不无恶意地想,他的精明能干确实来源于他的亲生父亲,他们的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,知道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,至于这利益是否沾染了他人的血根本无关紧要。不,倒也不算无关紧要,砧板上鱼肉流出的血意味着让人快乐的大餐,而倘若挣扎得有趣,血流得好看,自然又是另一种别有风味的乐趣。

但他还是很讨厌岑安和。

最讨厌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恶心的蠢货。

岑安和没有眼色,心眼不够伶俐,办事也不够讨巧,他只顾着满面堆笑地送上楚腰,一门心思地以为如此便可万事大吉,事情就能往他想要的那方面发展,殊不知连自己都是上位者无聊时免费的玩具。他满心欢喜,却不想总是赔了夫人又折兵,愚蠢又傲慢的人总是不会自省的,所以他只能将怒气发泄在妻儿的身上。

怎么办呢,在外面他什么都不是啊,好歹在家里,在只有弱妻幼子的家里,他可是最强最硬的老大。

楚腰他打得不多,亦或是不敢打,这是他手里有且仅有的筹码。于是岑不害与岑伤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他发泄的对象。

其实经历过月泉宗的武场后,岑伤对于“家”的记忆就已经有些模糊了,但是他总能清楚地记得,在狭小、逼仄、阴暗的家里,怒骂与殴打是如何雨点一样倾泻在他和哥哥的身上,不需要理由,也不必理由,似乎承受打骂就已经是他们出生的全部意义。他总是蜷缩着身子,不能动,不能哭,哭叫和挣扎只能换来更凶狠的毒打。耳边总有父亲不堪入耳的辱骂和母亲嘤嘤咽咽的啜泣,他早已麻木,但又总有另一种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,挥之不去,像最阴险的毒虫,像最冰凉的长蛇,冰冷滑腻地蠕动着,窸窸窣窣地爬动着,遍布他的全身,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来,然后顺着他的七窍钻进他的身体,将他的头脑全部搅碎。

——是我的错,是我的错,都是我的错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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