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,但不过申时末,天色已黝沉得如同三更,顷刻间,天上像是撒下密密麻麻的豆儿,珠水般的大小,倾覆似的打在屋檐和地面上。
起风且烟雾缭绕,嵇憬琛视线明显收了阻碍,伫立在门口,衣摆不免也湿了,浑身上下像是被水汽裹挟着。
站了没多久就乏了,他合上门,面无表情地坐在原木桌边上,替自己斟了杯热乎乎的茶,睫毛微抬,眼中竟含着疲惫的红血丝。
桌上还摆着一张张加以密封进而呈给他弹劾信,为了保护弹劾者,纸上没透露出任何的名字,只说嵇有康不务正业、日夜待在温柔乡不问事,为此想来消弱嵇有康的权势,方便他人在他外出期间——上位。
鸿洲事情还未解决,他不能那么早就回去。
于是,他把这些弹劾信装入狭小的箱子内,再执笔给嵇有康写出一封信,【弹劾信非宰相莫属,请多加注意。】
整个朝堂,也只有张启鸣想取代他,成为最高的君主。他何尝不懂,只可惜他找不到任何的理由除掉‘德高望重’的宰相。
信折叠入了信封,写上加急的字眼,正准备把信交给宋玉德的时,才发现宋玉德不在内,便搁置了下来。
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,迟迟还见不到淳于烁,心情更是深沉。
此时,宋玉得不顾身体安危,大步流星进了去,待身上寒气消了些,才敢走向君,“酉时已到,淳于太子到了。”
嵇憬琛缓缓抬头,先是交代了弹劾信需八百里加急外,到门口吹着雨风,高高竖起的发冠瞬间乱了两分,两条须发在空中摇晃,好似降落的雨。
再来,他接过一把油纸伞,脚刚踏出去一步,余光瞥见傅孀的接近,不给予任何正眼,只是停留在原地一会儿。
虽然余光使视线限制了许多,但他还是看到了傅孀身穿白衣裳,全身被雨淋湿,几缕头发黏糊糊贴着肩颈到胸口的位置,衣裳也抵不住湿,紧紧跟着曲线,显得身材玲珑有致。
倘若他喜欢女生,以他的性格来判断,晚膳时间可以要挪后一两个时辰。
很快的,他收回余光,连人带伞入了雨中,就听见傅孀喊住了他,“圣上,您低热才好,当心又病了。”
耳中像是入了污秽之物,嵇憬琛嘴角噙着一抹讥笑,傅孀的语气是很拙劣模仿淳于烁的,但是模仿不到位,听起来有说不上的古怪。
他控住傅孀的下巴,盯着那殷红的嘴唇,声音温柔至极,“你是怎么知道,朕低热了呢?”
低热的事情谁都没透露,就连淳于烁见到了他才知晓的,所以他不认为傅孀一介小小的女子,能知道这事情。
傅孀被步步逼近,心跳有些快,对视到嵇憬琛深沉黝黑的眼神,犹如一滩死海,根本没有任何的波动。
脚步退到了墙边,抖着发颤的身子,她用着含情脉脉的目光凝视了嵇憬琛很久,“民女这是关心圣上,可不似纯妃那般逍遥。”
话里明里暗里,都在指责淳于烁的不是。
嵇憬琛嘴唇动了动,十分厌恶有人诋毁淳于烁,豪雨在肆意渐大,伞有那么一瞬间快飞走了,他不想淋湿,便握得稳稳的。
不愿意在盘旋周转,他松开了手,却没否认傅孀的话,把那股隐隐发作的戾气,压了下去,只和煦地问:“你想在朕身上得到什么?”
越是温和的语气,就表示暗的另一面已经岌岌可危了。
傅孀继续窥着眼前人的脸色,浑身一震,稍作冷静,露出一个还算恰当的笑,吐出两个字,“恩宠。”
嵇憬琛垂眸,“你很聪明。”
“哪有。”傅孀一副羞涩模样。
“但你知道,得了恩宠……”嵇憬琛没有预兆大声笑了起来,挑起傅孀下巴,继续说,“代表什么么?”
他没听见傅孀的回答,用鼻音询问“嗯?”了声,肚子也不合适宜地响着,才没决定逗逗傅孀。
走之前,他说:“是表示,你需要替代乐乐的身份,任由朕打骂,坚决不能还手。”
虽然他有一丁点的后悔了。
大雨滂沱,万里低沉。
还没走到膳厅,嵇憬琛就闻到了饭香味,心念一动,近到淳于烁身边,也不管衣服微湿,就把淳于烁搂近自己的怀里,鼻息间尽是那股好闻清雅的味道。
然,淳于烁身子像是被寒雪冻住了般,求助性的朝着淳于策眨了眨眼神,脖颈处皆是温热的呼吸,酥酥麻麻的,又有些痒。
又或者说,嵇憬琛是当做所有人面前抱着他的。
淳于策两处眉头犹如紧连耸立的雪山,很不解嵇憬琛的行为,却又无可奈何。他攥着油纸伞,将其放到了角落,皮笑肉不笑道:“明国君好似没断奶的儿。”
声量明明不大,却能让嵇憬琛听的清清楚楚,是在嘲讽,也是在讽刺。
毕竟谁家一国君主能腻在他家弟弟身上的。
嵇憬琛贪婪地吸了好几口,半响笑着抬首,眼神藏着一把把利剑,直冲对方而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