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泪。
一个将军,掉眼泪是很影响士气的行为,战场上,她永远要保持自己自信满满精神奕奕的模样,好似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影响到她的判断。等不做将军时,再想要掉眼泪,便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。
可人总有脆弱的时候,被冷落的时候可以忍住,失明的时候可以忍住,听到侍女嘲讽奚落的时候可以忍住,被婆母暗示成为拖油瓶的时候可以忍住。
但如果连寻死都不成,连布帛都要断掉,她就会忍不住了。
眼泪滚烫,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没入身下的泥土,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。
她哭的撕心裂肺,陡然间,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。
是个男子的声音,风雨里,嗓音低沉悦耳,带着几分不耐烦,问:「你哭什么?」
禾晏的哭声戛然而止。
肖珏看着眼前的女人。
这是个寻死的女人,浑身上下都写着狼狈。穿着白色的里衣,却拿了件红色的外裳,外裳连腰带都系反了,许是路上摔了不少,衣裳都磕破了几条口子。她的脸上亦是脏污不堪,跟花猫似的,到处是泥。
肖珏自来爱洁,只觉得这一幕十分刺眼,终是忍不住掏出一方白帕,递过去。
那女人却没有接,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,问:「你是谁?」
他意外一瞬,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有些游离,思忖片刻,收起帕子,蹲下身问:「你看不见?」
女人楞了一下,凶巴巴的回答:「对!我是个瞎子!」
说的趾高气昂。
飞奴站在他身后,就要上前,肖珏对他轻轻摇头。
禾晏警惕的握着拳。
不过是想要静悄悄的上个吊,现在好么,布帛断掉了,还被陌生人看到了窘迫的情状。为何老天爷待她总是这般出人意料?
肖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,弯腰捡起地上的飞刀,方才,就是他用这个擦断了树上的布帛。
「你想干什么?」禾晏问。
肖珏:「路过。」
他实在不是一个爱多管閒事的好心人。
做到此步,已经仁至义尽。肖珏站起身,转身就走,走了几步,飞奴凑近,低声道:「今日玉华寺只有翰林学士许之恒和他的夫人,此女应当是前段日子眼盲的许大奶奶,禾晏。」
禾晏?他挑了挑眉,禾如非的妹妹?
肖珏转身去看。
女人已经摸索着找到了断成两截的布帛,布帛幷不长,但断成两截,倒也还能用。她先是用一半的布帛在自己脖颈上比划了两下,确定了还能用,便颤巍巍的用这布帛打个结。
她居然还想再次上吊。
肖珏有些匪夷所思,过后就有些想笑。
这种执着到近乎愚蠢的劲头,和她那个堂兄实在很像。
大多人寻死,不过是一时意气,仗着一口气上吊投湖跳断崖,至于真到了那一刻,一大半的人内心都会后悔,只是后悔已经晚了。
这女人既然已经尝过濒死的滋味,当不会再次寻死,没料到如此执着,绳子断了也要继续。
他本该不管的,没人会拦得住一个一心想死的人。
但肖珏脑中,忽然浮现起许多年前,亦是这样一个中秋夜,少年忐忑的回府,等来的却是母亲冰冷的尸体。
眼前的一幕似乎和过去重合了,有一瞬间,他分不清这是今夕何夕。
飞奴在背后,不解的看着他。
肖珏深吸一口气,终于妥协,走过去到那女人身边,问:「你为什么寻死?」
禾晏吓了一跳。
她分明已经听到了对方离开的脚步,怎么会突然折返?她一生都在委曲求全,被人摆布,如今临到头了,再也不愿为旁人着想,这人多管閒事已经令她不悦,便一腔怒火全发在对方身上。
她几乎是吼着回去的:「要你管!」
年轻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,将她从地上拖起来。
禾晏震惊,挣扎了两下,可她原本就磕磕绊绊没了力气,又看不见,竟一时被拽着走,走了两步,被人丢下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地上软软的,是一块草地。
那人似乎就站在她身边,弯腰对着她,声音冷淡:「你为什么寻死?」
禾晏心中也憋着一肚子气,高声道:「我都说了要你管!今天没有月亮,所以我寻死!上山路上太滑,所以我寻死!我绑根绳子都要断,所以我寻死!在这里遇到你这样多管閒事的人,所以我寻死!可以了吗!」
她凶巴巴的大喊,眼泪却滚滚而下,本是气势汹汹的老虎,看起来更像一隻被打湿的,无处可去的野猫。
飞奴紧张的站在肖珏身后。
肖二公子愿意耐着性子来管这种閒事,已经很罕见了,这女人还如此凶悍,更是罕见中的罕见。
禾晏吼完后,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脸上擦拭。柔软的,绵密如春日扯下来的云朵。
漠然的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