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土了。
谢景行瞧着沈妙的神情,虽然竭力保持平静,到底呼吸间还有些起伏。他挑唇一笑,伸手越过桌子摸了摸她的头,道:「你怕什么,到了大凉,有我在,谁敢动你?」
「大凉也有皇室。」沈妙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谢景行不以为然:「我也是皇室。」他收回手,满不在乎的开口:「除了皇兄,你谁都不必怕。就算见了皇兄,真的惹怒了他,告诉我,我也保你安然无恙。」
「大凉是我的地盘,谁敢欺负你,就是和天下对着干。」谢景行道:「明齐这些狼狈的事,日后不要提了,伤自尊。」
他笑的调侃,沈妙却觉得微微心酸。
哪里就是伤自尊呢?只是过去的日子算不得太开心,索性就不提了。吃过苦的岁月,本该享受着天真无忧的王孙贵族,却如蝼蚁一般生活在他国强权的碾压之下。
又说了几句话,天色大亮,眼见着惊蛰和谷雨也快要过来唤沈妙起床的时候,谢景行才离开。
谢景行离开后,从阳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。沈妙瞪着他,问:「昨夜你怎么不在?」
昨夜谢景行受伤,那样危急的时候,从阳偏偏不知从哪里消失了身影,这会儿出来,人都走了。
从阳饱含歉意的声音传来:「少夫人,实在是不巧,昨日里有了任务,属下以为很快就回来,谁知中途有所耽误,等再回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。」他的神情懊恼又诚恳,问:「少夫人可是有事吩咐?」
「没什么事。」沈妙摆了摆手,关窗走人了。
从阳一跃跳回树上,心中很是委屈。昨夜里主子吩咐他不准出声,从阳就隻得在树上蹲了一夜,连毯子都没盖一张。也不知主子和少夫人在屋里做什么。又想着,主子受了那点轻伤,偏还要千里迢迢的赶回来沈宅,高阳要给主子止血主子都不让,就让血流的满身都是,还不都是为了让少夫人心疼。
可怜自己,吹了一夜冷风,还要被少夫人责怪,主子也没给什么奖赏,他怎么就没人心疼呢?
另一头,谢景行正在往睿王府的路上走着。
从阳已经把睿王府到沈宅间的各处屋宅都改造了一番,宅子与宅子间没有墙壁阻挠,几乎组成了一个连绵的几进大院。
深冬风寒露重,他鬆鬆垮垮的中衣外头,隻随意披了一件玄色大氅,黑与白,深沉的撞在一起,显得他脸色也有些苍白。
他没有带面具,神情也不若平日一般轻鬆,漂亮的,总是弯着的桃花双眸是冷冷沉沉的色彩,带着一丝凉薄的冷意。
对沈妙,他终究还是说谎了。
那些纵横的伤口,除了在北疆之外,还有在大凉的。
在北疆的一道伤口,固然是因为来自谢家军千军万马中,谢鼎最为信任的,谢家军副将的一刀。那一刀深可见骨,后来他在大凉休养的半年中,几度都被人说过不了这个坎了。最后是高阳拚着命将他从阎王手里救回来,高阳说,倘若当时的刀再偏上一厘,或者是他再晚一点被送到高阳手里,这条命,只怕是救不回来了。
他受伤的消息除了高阳和永乐帝,以及自己的亲信以外没有人知道,再次出现在大凉朝臣面前时,依旧是衣袍翩翩,俊美无俦的睿王。
只是在皇室之中,突兀的再次出现一个亲王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即便永乐帝以皇帝的威严镇压,可是这世界上,所有一切都和利益相关。睿王这个身份的出现,到底会让一些人损失利益。所以,暗算、偷袭、刺杀、下套、阴谋层出不穷,手段诡谲难辨。
不是没有生死一刻,危险到命悬一线的时候,这其中,他也受了不少的伤。在大凉的斗争,比在明齐更危险,在明齐,他的身份到底是隐藏的,皇家对付的是整个临安侯,而不是他个人。在大凉,他的一切危险都来自于睿王这个称呼,大大小小的暗箭,要的都是他的命。
而每一次,深刻的危机后,第二日出现在朝堂之上的,依旧是个笑意懒散的睿王。长久之计,众人心中,睿王就是个心机深沉,手腕狠辣的可怕敌人。他们不再轻举妄动,他们对他尊重而畏惧,他们心中恨不得睿王死而非命,面上却要对睿王点头哈腰。
那就是谢景行拚死挣来的东西。
他用两年的时间,坐稳了在大凉睿王这个身份,不再有人敢怀疑他,挑衅他,算计他。那些雪夜里的厮杀,朝堂之中的陷阱,就如同昨夜里那身黑色的衣袍,一同被剪碎了。
站在阳光里的,永远是贵气的、优雅的、纤尘不染的人。
沈妙说:「就算是为了去大凉做准备也好。你总不能让我毫无准备的,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和地方。」
在这个冬日的早晨,谢景行慢慢的走着,青靴踏在雪地上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,树上摇曳着冰晶,如同挂着的宝石。
他的唇边慢慢浮起一个悠淡的笑容来。
有什么可准备的呢。
反正,所有麻烦在那之前,他都会替她扫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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